父亲20年前翻译的泰戈尔作品一篇

 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思念亲人的伤感和失落之中，悲伤仿佛一张网，牢牢地将我网在其中，让我难以自拔。我不知道为什么上苍会用这种失去亲人的痛楚不停地折磨我和惩罚我，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如何才能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近来，您与他人合作翻译的《泰戈尔全集》再版，我参与校对，看到熟悉的文字，不由想起20年前，在研究生院工作的时候帮助您把文字输入电脑并进行文字校对的情景。那是我作为儿子第一次能够帮助父亲做事，虽然很累但是心里非常满足。记得您所翻译的这些泰戈尔散文是前人从未翻译过的，也是最难翻译的部分，不但充满宗教与哲学概念，文意深奥晦涩，佶屈聱牙，要准确翻出原意，又要尽量不失其风格，实非常人所能。为此您不得不呕心沥血，搜肠刮肚，字斟句酌。而对个别哲学宗教词汇的中文表达，您竟不耻下问于我，还好我的哲学专业背景尚能偶尔与您切磋一二。那时电脑尚未进入家庭，我的主要贡献只在于下班后利用单位的电脑输入文字，然后打印文稿，能够让您的翻译工作稍感轻松是让我感到无比荣幸与骄傲的事情。当时在几十篇作品中，有一篇专讲人生的解脱之道，那时自己对此几乎毫无体会，如今重读，却颇有所感。在这清明之际，复录如下，与在天之父共勉。

 儿玉昆

 2014.4.5

                                                                                    解脱之路

 假如我们不懂某种语言，又去听用这种语言朗诵的诗歌，那准会有一种不知所云的陌生感，它带给我们的只有难受。
    但当我们熟悉了这一语言时，再去听用它朗诵的诗歌就不再刺耳了。因为一旦我们理解了此诗的含义，我们就会懂得这确实是诗，因而也就能够欣赏它，它也能够给我们带来快乐。
    当一个少年正处于聆听一种费解的陌生语言的诗朗诵的困境时，如果能够马上让他懂得诗歌的语言，从而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就能使他摆脱因无知而蒙受的痛苦，那么这样的解脱就是真正的解脱，也是永久的解脱。
    尘世生活带给我们苦难，我们就把这称做痛苦。如果世界不能带给我们快乐，那么世界诗人①的这部宏篇大作就显得毫无意义、荒谬绝伦，而从中解脱出来反而可以称做圆满的成功。
    但我们仍然没有理由去随意撕毁这部诗作。
    要渡过大海，与其使海水消失，还不如乘船远航来得容易。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国家的人会愚蠢到想竭力把海水排干的程度，相反人们总是竭尽全力地造船航海。
    不要诽谤并企图销毁 “世界诗篇”，而应认真玲听“世界诗篇”的朗诵并从中受益，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在这世界的大表演中，我们不能仅看到形象，还应看到欢乐。只有这样，形象才不再阻碍我们，它才会给我们让路，并使我们快乐。一旦我们懂得了语言的含义，这种语言就不再令我们费解难受，相反我们将发现它的优美旋律，从中得到愉快的享受。这时无论在情感上还是语言上，无论在内心还是外部都会产生共鸣，令人为之倾倒。这时如果还有谁对这种语言说三道四，对我们来说将是不可容忍的。
    然而内在的快乐在外部是不易理解的，必须从自己的内心去体会。如果我们不懂某种语言，那么即使拿到用这种语言出版的书籍我们也只能看到其外表，而无法理解其内容。我们至多只在书的封面上扫上几眼，而无法阅读。必须用我们内在的智力去学习这一语言，而后才可以读懂它。而一旦了解了其中的含义，外部就不再有任何障碍阻止我们津津有味地阅读此书。此时快乐也将表现在外部。
    当快乐在我们内心产生时，其外部的自然表现就如痛饮了长生不老的琼浆玉液。这种获得自然而然地带来另一种获得。沙漠上的干燥热风可以吹走云朵，却不能使云层申聚集水滴形成雨水。只有潮湿的风遇到饱含小水滴的云层时才会形成降水。
    如果我们的内部没有欢乐，那么世界永恒之乐的气流只会从上方白白刮过，而我们从中却得不到甘露琼浆。
    当我们的内心萌生智慧，我们就能用慧眼，发现这世界普遍存在的智慧，这就是科学。浑沌未开的蠢人看到处处都是愚昧，他看到的是一个充满魑魅魍魉的恐怖世界。
    一切事情都是如此。我们内心如果没有爱和乐，那么世界对于我们无异于一座巨大的牢狱。任何从这牢狱中逃跑的企图都是荒唐的，只有激发自己的爱才是解脱之道。任何行动和技巧都是无法得到解脱的。正如只有持之以恒的科学研究才能使我们摆脱自然知识的贫乏，同样也只有为了最高福祉的修行才能使我们得以摆脱爱与乐方面的束缚。最高福祉的事业把我们的狭隘的爱升华为广博的爱，把任性的爱升华为理智的爱。
    我不想卷入佛祖崇尚“实”还是 “空”的无谓争论，我只知道他劝导世人通过行善把爱传遍世界。他为获得解脱而进行的修行是抛弃私心、傲气和嗔怒的修行，是获得宽容、仁慈和爱的修行。这样当爱超越了自我的限制而扩展到世界，从而在无限的梵之中获得解脱的时候，不论人们把这种境界称做什么，都只不过是称谓的不同而已，其实质都是真正的解脱。这种爱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郡不会背弃任何事物，它把一切都视为真实，并决心奉献自己，使自己存在于一切之中。
    要彻底领悟单个灵魂之中存在着的终极灵魂的无限爱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绝无邪恶性的造福。这种悟性越高，在尘世之中、在感觉、思想、心境和诸业之中获得的快乐就愈大。这时我们就可以从终极灵魂而不仅仅是从个人的角度去观察世界，而这个真实的世界就会充满欢乐，世界诗人的永恒诗篇对于我们才会显得非同寻常。

 1909年4月
                                                       （李缘山译）
 ①世界诗人，意为主宰世界的神，他导演世界的一切活动，就像创作一部大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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